電車之旅
一次像是偶然的電車之旅,讓我巧遇這個讓人驚歎,矛盾卻又如此協調的小地方。從中銀大廈上車,安坐到座位上才驚覺上錯車。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,我悠然地繼續享受迎面而來的微風,滿懷期待接受電車為我的安排。
途經的灣仔、銅鑼灣,沿途車軌所到之處都是攝影師鏡頭下的香港特色,新舊交替的景物讓我著迷。
電車一直前進,到了命運的重點。待電車拐了個彎,到了北角的春秧街街市,終點前的一段直路,我不禁低呼了一聲,像是發現了遊樂場的小孩馬上跳下車。
電車軌與街邊的店鋪緊貼,鐵皮車廂與人群間幾乎沒有一絲空隙。第一次目睹的情景讓我大呼驚險,生怕下一次睜開眼睛眼前就會出了什麽狀況。然而,這兒的街坊卻像是見怪不怪,身旁的龐然大物擦過身邊而面無懼色,右手拉著購物車左手提著一個兩個紅色白色的塑料袋。本來目瞪口呆的我為免再出洋相,趕緊把嘴巴閉上,專注沿途的景物。
兩旁的菜檔、水果檔、雜貨店都有僭建,把自家的貨品都放到店鋪門口前的地方。單肩背著布袋的老伯伯,拉著購物車的老婆婆,抱著嬰孩的外籍傭工,就如花圃裡的蝴蝶蜜蜂,自在的穿梭在密集的街市中,不怕左腳會踩到放在地上的橙,也不怕撞到旁人,悠然自得的優雅。
當電車過去了,路人就馬上佔據電車的路,令整條春秧街都是黑壓壓的人頭。“叮叮“,當電車準備拐彎,路人又會如碰上阻礙物的螞蟻軍隊散開,讓出路軌範圍好讓電車前進。站在路旁見證整個過程讓人大呼過癮,也是一幕奇景,饒有趣味。
觀察畢地面,我在抬頭左右看過兩邊的建築,又是另一番景象。
右邊高大而宏偉的是新一代的青年,而左邊的是已經辛苦了一輩子累彎了腰的老一輩。驟讓一望就像年青一代在向長者肅然起敬,答謝他們的辛勞,淚與汗的付出。遠看這排高低不一的建築歧視頗大違和感。見慣中環金鐘的摩天大廈,設計摩登的住宅,再細看外牆殘破的舊樓,不習慣之餘心底浮現一絲的唏噓。新舊參差的矛盾在香港實屬常見。但當習慣推陳出新的社會貪新忘舊,付出多年的老一輩又該何去何從?
我捏一捏因長期仰首而酸楚的脖子,把視線焦點重新放回地面。
朝著街尾一直走,看看傳統的花店,藥行,再留意一下路人緩慢地步伐,又會覺得周遭的一切是如此的協調。茶餐廳的淡奶和紅茶,菠蘿包與牛油,難以指出任何一處不協調的破綻。街市的燈光,是被紅色燈罩包圍的溫暖黃光,充斥耳邊的,是小販的吆喝聲和鄰里街坊的談笑聲。即使吵鬧,但並不令人煩擾。
我走畢了整條街,告別這令人驚歎,既矛盾又和諧的地方。
在我回程的路上,翻看手機的相冊,跳過莊士敦道看見的名貴跑車,跳過灣仔人擠人的街市,最令我難以忘懷的肯定是北角的春秧街。我想,或許是我見識淺薄才會大驚小怪。又或者是舊事物隨時間流失老去而消失,我見得太少。慨歎時間變遷已變成老生常談。新舊的衝突不只是文章、報導的絕佳題材,而是切實發生的事實。是人類已經盲目?抑或不見棺材不流淚?舊事、舊地、舊人、舊物從來不僅是堆填區的一員,也不應只存在於回憶中。沒有舊,何來新?舊事物存在的價值在於別人賦予它的價值。貪新忘舊是人性,而日久生情捨之不得又何嘗不是人之常情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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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洲
人的心裏總會有個嚮往的地方,或繁華,或靜寂。長洲於我而言,便是心靈荒漠的一眼清泉,那裡有着能滋潤城市人枯竭內心的一抹清甜,融化了人們因風塵而沾染上的冰霜。
長洲渡輪碼頭就和大宅的門院一樣,來者幾乎都要路經此處,這是來到長洲的第一印象。走出碼頭,環顧四周,偶爾聽見店鋪夥計的叫賣聲和八達通付費的提示聲,這些聲響交錯著在耳邊蕩漾開來,竟然會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。正對碼頭的是一間麥當勞,店鋪不大,遊客坐在裏面惬意地舔著雪糕、聊天、望海,幾間常見的便利店隔著一小段距離,紛紛樹立起招牌,看上去和城區無異。但是仔細一看,旁邊的商鋪大多是些大排檔或是一些簡樸的小吃店,海邊停靠著大大小小的破舊漁船,被風一吹,在海面搖搖晃晃地與臨船輕輕相撞又悄悄分開,船上的小鈴鐺跟著風哼起了歌兒來,鋪天蓋地的喧囂聲卻不會像城市裏的鳴笛聲那樣令人煩擾。
節日時候的碼頭又換上另一番新面貌,比平日更加熱鬧非凡。每年最鬧騰的時候,莫過於搶包山那幾天,那一天碼頭附近會立起不少紅紅綠綠的大牌匾,生怕來人不知發生什麼事情似的。高聳的包山旁,聚集著形形色色的人,有慕名而來的遊客,提著大大小小的包裹,伸著頭巴望,也有土生土長的老人家,穿著薄薄的老舊襯衣,拿著爛得不修邊幅的扇子,在場地外閒聊,最緊張的搶包山參賽者就在包山的周圍,還沒比賽就已經被悶熱的空氣憋出一額頭的薄汗。尤其是比賽時,無論誰勝出了,觀眾都拍手叫好,場面甚是振奮人心,人人洋溢着笑容,似乎下一刻就要互相擁抱慶祝。
這只是長洲的門戶,倘若你因此就判定長洲不過是個喧鬧的小地方,那你恐怕就大錯特錯了。沒錯,長洲總是熱熱鬧鬧的,旅遊季節更是熙熙攘攘,可是在人們的喝彩裏你會聽見城市裏不再尋常的那種羈絆,又在海風拂面的夜晚聽見船上鈴鐺唱出你想像不出的安逸。
長洲其實也是個很古樸的地方,古樸得很安靜,沒有後期做作的加工,沒有人為的特意保留,也沒有大張旗鼓的宣傳推銷,一切都自然而然地逃過城市發展的車輪,成為香港為數不多的活化石。
若是要深入長洲,就必定要去長洲的巷子裏走走。藉著黃昏的背景,在巷子裏抬頭望去,暖黃色的天空前是一群群破舊得快沒有輪廓的老招牌,大紅底子大綠捆邊,格外俗氣卻又那麼討喜。店鋪老闆偶爾走出來張望張望,和鄰家的當家聊幾句,再打個哈欠,伸個大大的懶腰,笑了笑又鑽回店裏打麻將去了。好像從沒有人介意過房子的新舊程度,不見有人翻新,卻也住的安穩。地板是那種最傳統的馬賽克瓷磚,牆是掉了一半的油漆,天花板的風扇“咿咿”作響,時不時遮擋一下電燈,室內忽明忽暗。可是人們一家大小坐在裏面,吃的吃,聊的聊,完全沒任何不妥,地上的瓷磚擦得鋥亮,有時小孩子還會在大人懷裏,指著掉得差不多的油漆咯咯直笑。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香港,那時的人們大多還未忘記知足,再苦再難也能在生活中倔強地掘出一分甘甜。
長洲除了人之外,那裡的自然也是城市裏不容易觸摸到的寶貝。我幼時曾去過長洲一次,那時路過沙灘,那一彎淺藍至今印在心中,難以忘懷。
如果有人和我說,海南三亞的海灣如何如何動人,我一定會自豪地告訴他,香港也有這般景致,長洲的那抹天藍,是我見過最美的微笑。長洲的海是能看見底的,海水鑲著銀邊向人靠近,站在淺海,任憑海水沖刷,低頭看着自己的腳丫被細沙沒過、浮現、再沒過,那種恬逸是無法比擬的。那裡的沙很細,很白,去找一處樹蔭吧,在樹下打開你最愛的書,千萬記得除下你的耳機,好好聽海浪溫柔地哼唱,靜靜聽頭上的樹葉搖搖擺擺,沙沙伴奏。
長洲對我來說,確實是個特別的世外桃源。在那裡,我看見人和人的關係不再複雜,因純粹而幸福,我看見人和自然更加親近,走進摸摸一棵樹,聽聽一片海,都不再是怪異或者困難的事情,而是心之所向,身之所往。那裡是我對生活最憧憬的模樣,心靈的淨地。